信息来源: 时间:2025-05-29 08:58:00
用音乐召唤记忆 驶入心底的故乡
——评音乐剧《鼓浪之声》
●黄苏屿
有些剧目点燃掌声,有些剧目唤起归属,而《鼓浪之声》敲开的是文化底音,是被海风封存的琴声记忆。它描摹了一群被时代遗落的身影如何追逐一架钢琴,更以音符为缆、以情感为帆,驶入我们心底那个故乡的港湾。
这是一部以鼓浪屿为精神原型、以华侨命运为旋律线的作品,讲述的不仅是回家,还是回声——那架“弹过一次就永远记住的琴”,仿佛埋在我们每一个人的童年深处。
音乐成为角色性格 与命运的线索
《鼓浪之声》最令人惊叹的是音乐——这部剧从第一声琴键响起,就让观众清楚地知道:导演要做一部真正的音乐剧,而非带音乐的戏剧。
作曲安栋构建了一套有推进剧情功能的音乐系统:歌曲不是插曲,而是行动本身;唱段不是暂停叙述的表演,而是角色心灵的剖面。整部剧融合了抒情咏叹、念白宣叙、复调对唱、摇滚分裂、爵士舒缓、闽南童谣式重唱等多种形式,使剧情的节奏与情绪以“多声部”方式展开。音乐不仅服务剧情,同时建构剧情——与其说故事是沿着时间推进,不如说是被旋律一拍一拍牵引着向前生长。
值得称道的是,三位主要角色都有各自清晰的主题音型和声部特征,旋律设计与人物性格高度匹配。主角吴起铭的旋律常带有回旋音程与延宕节拍;仲禹的旋律充满断裂与反复,带有民谣摇滚式的勇气与倔强;姜宁的旋律则滑动在颤音与下行半音之间,像一个不断试图装饰失败的伤口。
这种“人物即旋律”的构造,使音乐不仅承担抒情功能,更成为角色性格与命运的线索。每一段旋律都像是人物自身写下的注脚,既勾勒出他们的性格轮廓,也悄然推动着情节发展。音乐一旦响起,便不只是情绪的伴奏,而是命运本身的发声。
剧场装置兼具 空间隐喻与技术奇观
视觉语言方面,《鼓浪之声》并未追随炫技叙事的潮流,而是以两层舞台结构、四块冰屏投影与滑轨系统精密联动,构筑出一套兼具空间隐喻与技术奇观的剧场装置。整场演出不堆叠冗余景物,而是让钢琴本身成为空间生成的轴心,让技术为诗性服务。
琴键意象贯穿始终:黑白键在灯光与投影中不断重组,如海浪般翻卷,形成一种动态的空间诗学。观众仿佛不再置身剧场,而是置身于琴弦之上的鼓浪屿:海风呼啸,波涛汹涌,天梯陡然升起,一切都像是从一架未响的琴里涌出。你未曾真正看见“鼓浪屿上的第一架钢琴”,却在整场演出中始终感受到它的重量。
与此同时,视觉系统中融入了强烈的“文化物象”——风雨、木箱、邮轮、菽庄花园、台北夜市,这些图像一再出现,交叠出的不仅是地域和时代,更是一种流离中凝结的身份轮廓。
在全剧众多高光段落中,“送王船”无疑是最具震撼力、最接近文化原始能量释放的一场。它不仅是传统仪式的戏剧化重现,更是整部剧情绪、主题与叙事的爆发点。舞台上红光弥漫,仿佛神明即将降临;鼓点起伏如潮,贯穿全场的祈福舞以一种近乎划一的古典对称姿态展开,每一次步伐都像在叩问记忆深处的沉重。伴随群舞响起的,是改编自闽南童谣的旋律——“天黑黑,欲落雨”,带着潮湿空气与压抑情绪缓缓渗入剧场。音乐一边织入传统音阶,一边融入现代和声结构,使整段仪式既熟悉又陌生,如同一场梦魇与乡愁交缠的集体幻觉。
借“送王船”之名,剧中人物悄然将在台湾保存多年的钢琴和思乡之物(怀表、信件、钢笔等)一一置入船中,以民间祭仪为掩护,将它们逆流送往大陆,送回鼓浪屿。这一反向的“文化转运”不仅是物件的归乡,更是一代游子将身份与记忆带回文化原乡的隐秘行动。当红光映照全场,民谣呼啸如潮,观众面对的不只是文化再现,而是文化如何穿透时间,重新找到身与心。
若有建议,笔者认为这场戏完全有条件作为全剧终极高潮的情绪收口——让最后的高潮落在仪式感与集体震撼之上,而非停留在个体命运的缝合。这将使整部剧的情绪释放更具延展性,也为观众留下一种“被送别”的久久回响。
“双轨共台” 表现人物命运
本剧在角色结构上的最大突破,是以童年与成年“双轨共台”的方式表现人物命运,不是简单的时空闪回,而是一种“同台异身”的并置叙事。每位主角都由儿童与成年人分别饰演,两组演员在同一场景中交替出现,甚至并肩而立、彼此凝视,形成一种极具张力的时空互文——记忆不是倒叙,而是实体;童年不是过去,而是并存。
在具体呈现中,三位角色的成长轨迹不是线性展开,而是以一种复调式布局进行情绪对照与命运映照。童年的纯粹、冲动、未竟的渴望,与成年后的沉默、自责和挫败,构成了互文关系。每一次双时空的交错,都是角色与“曾经的自己”对话,观众因此不再是回望者,而成为“过去与现在”两段命运的见证者,切身感受到成长过程中的断裂与难以弥补。
这一结构也强化了全剧“记忆即现实”的核心主题:鼓浪屿不只是一个可以回去的地理空间,更是一个在时间中不断被重建的内在图景。当人物在舞台上与自己的过去并肩而立时,剧场也就成了记忆本身的容器。
《鼓浪之声》讲述的从不是一架钢琴的去与留,也不只是几位故人重聚的悲欢,而是一段关于“我们是谁、我们从哪来”的追问。当童年记忆在旋律中重现,当民俗仪式撕裂现实的缝隙,当一座岛屿在舞台上被声音重新构筑,我们才真正意识到:寻根,并非回到地理上的故土,而是认出文化如何在我们体内持续发声。
贯穿全剧的《月光光》,既是吴起铭弹下的第一首曲,也是在万里之外重新响起童谣的动机。它不是一首歌,而是一条横跨时空的音阶线,把少年的乡音、成年人的身世,以及一代侨胞的精神地图串联成歌。这部作品用音乐召唤记忆,用仪式链接群体,用舞台回答认同。当最后的琴声停下,它留下的不是结局,而是一句未完的自问:你心里的那架琴,还会响起吗?
(文字来源:厦门日报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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